假如朝鲜半岛历经巨大而长期的曲折终于结束战争,那么,东北亚的长期和平就会取决于预防性外交体系——东北亚协和体系是否产生和维持。
2018年,东北亚的主要事态发展有两点值得注意:
第一,在韩朝、朝美之间的引人注目的互动中,关于正式结束朝鲜战争,或者“朝鲜战争终结”(下称“终战”)被提出来。韩国方面是提出终战和推动终战的主要力量之一。韩国展示了其自主性的强烈愿望、决心和行动。有关韩国上升的自主性,特朗普政府不会迟钝到无法感知。特朗普政府坚持朝鲜“无核(武器)化”是美朝关系正常化的先决条件,对推动终战本身并没有韩国那样的热情。韩国文在寅政府尽管保持了密切的韩美同盟,但在无核化和终战问题上,与特朗普政府的不一致是明显的。进入2019年,美韩在这方面的差异可能持续。
第二,日本对其“周边事态”发展,即朝鲜半岛上南北关系的演变,十分敏感。这种敏感正在影响日本与特朗普治下的美国的关系——日美同盟因为朝韩推动的半岛终战而正在发生着微妙的改变。尽管仍然尚未有终战发生,但日本已经在为此做准备。日本从来都是在“应对周边事态”中改变其战略部署。半岛今年以来发生的事态,导致日本“重新审视”其与美国的安全关系——日美同盟。尽管这只是“审视”,但应该将对日美同盟有影响。与韩国一样,日本在其“周边事态”上更是追求“自主性”。从美国方面看,不得不通过“更新”美日同盟,也就是适应新的形势发展,尤其是西北太平洋或者东北亚地区的战略现实和挑战来强化美日同盟。今年10月,美国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CSIS)发表了新的《阿米蒂奇-奈报告》。1995年,第1部《阿米蒂奇-奈》报告发表,影响了克林顿政府在冷战结束后的美日同盟政策。现在发表的这一新报告,地区和全球形势(包括经济和技术)不同以往,美国在世界上的地位和作用不同于冷战刚结束时,也许其对特朗普政府的对日政策的影响有限,甚至毫无影响(奈对特朗普政府外交政策批评很重);但是,由于这一报告的立意于应对东北亚地区的战略的和长期的改变,却有可能对2020年后的美国对日政策产生微妙作用(特朗普政府第二任期或者非特朗普政府)。
我们宁可假定,在可以预期的短期或者近期,在无核化并无实质进展的情况下,朝鲜半岛终战却先发生了——朝鲜半岛南北对峙的局面和朝鲜与美国敌对的局面终于结束。
如果不久我们看到这一地缘政治发展,那么,无论韩国还是日本,其在本地区强化其自主性追求,而不是仍然受到与美国的同盟的约束,对与美国的同盟的依赖将大为弱化。
2018年,特朗普政府决定退出与俄罗斯的《中导条约》。其直言不讳的理由之一是中国不受这一美俄条约的约束。美国退出《中导条约》,也与半岛地缘政治的变化有关?一般认为,美国退出《中导条约》,不仅等于升高与俄罗斯的军备竞赛,而且将迫使中国卷入与美国的中导军备竞赛,因为,退出《中导条约》意味着美国不受国际法约束、采取更大行动在东北亚制约中国的战略能力。
退出《中导条约》和半岛终战的情况下,美国是否将在朝鲜半岛,或者在海上东北亚(在日本海或者韩国东海)以及日本重新部署中导体系?
日本可能借机“重新审视”其“无核三原则”。已经有日本智库这样建议。如果美国为了在东北亚对付中国而需要在日本部署更多的中导,日本将获得难得的机遇与美国讨价还价,日美同盟中的日本地位将获得提高。
21世纪第一个10年时构筑和进行的“六方会谈”曾在2005年发表了《九一九声明》。该《声明》一度被认为是“一揽子解决朝鲜半岛核问题”的“基本框架”,具有“里程碑”意义。但是,2013年朝鲜单方面宣布六方会谈和该《声明》不再存在。不过,其他5方并没有宣布该《声明》废止。
该《声明》有一重要条款,即“六方还承诺,共同致力于东北亚地区持久和平与稳定;直接有关方将另行谈判建立朝鲜半岛永久和平机制;六方同意探讨加强东北亚安全合作的途径。”
2018年的半岛事态发展并没有清楚地说明东北亚地区在半岛终战后将如何安排,也没有说明东北亚是否将如《九一九声明》说的那样构筑新的和平机制。这为东北亚的未来秩序或者无序留下巨大的不确定性。正在起草和谈判的终战宣言是否将重申《九一九声明》的精神或者原则,我们不得而知。
考虑到韩国和日本的新考虑,以及美国目前与中国、俄罗斯的对立,类似《九一九声明》,甚至超越《九一九声明》的新的东北亚安排,也许我们很难在终战宣言本身中找到。假如终战宣言是韩朝加上美国的产物,不仅中国,原“六方会谈”的其他方面(俄罗斯和日本)也没有参加,则具有极大的讽刺意味:终战却可能等于开启了新的东北亚冲突。
为了解决上述相互联系的战略困境链条,我一直呼吁构建东北亚战略协和。战略协和,是东北亚的主要战略力量之间为避免冲突、预防战争、管理危机而进行的协和(不仅是协调,以及合作)。协和是欧洲在19世纪初到20世纪初的一百年的国际关系的主旋律,成功地为当时欧洲各大国之间的冲突找到了解决方案,效果相当于欧洲的“百年和平”。欧洲协和(European Concerts)也是全球治理,尤其是全球安全(战略)治理的起源。不少学者认为,进过改造,这一模式和经验完全可以用到21世纪的战争与和平中。
假如朝鲜和韩国、朝鲜和美国等终战,那么,以往考虑的东北亚各种安排,例如东北亚的欧安会(OSCE)或者“六方会谈”都是没有意义了,也不足以治理新的东北亚地缘政治和战略新局面。考虑到美国可能将加强与中国和俄罗斯在东北亚的战略对抗,考虑到韩国和日本将在本地区更加活跃和影响力上升,能治理东北亚的东西就是我推荐的东北亚(西北太平洋)在21世纪的协和。我为此给这一协和起了一个英文名字,叫做Northeast Asian Concerts or Northwest Pacific Concerts。
东北亚或者西北太平洋协和就是在朝鲜半岛发生了终战这样的重大地缘政治事态后几乎唯一的选择。协和不仅将预防中美军事冲突、“新冷战”,而且预防中国与一个崛起的至少是中等强国的韩国和修改《和平宪法》以后的日本的冲突,意义重大而迫切。
美国曾经并不喜欢任何的地区协和。但是,形势比人强,假如美国还是要避免和预防与中国和俄罗斯直接开战,那么,东北亚协和也是美国需要的。美国不管是否为特朗普政府,参加东北亚协和是可能的。
本文不可能展开论述东北亚协和的具体内容(结构和机理)。我已经在一些重要的国际学术论坛上多次发言说明为什么东北亚协和是必要的,以及为什么21世纪的东北亚协和为什么是东北亚地区和平的有效保障。
国际协和的概念对我们许多中国人是陌生的,这确实是一个欧洲概念;但是,其已经全球化和一般化,对我们以及在东北亚地区的其他人,确实是非常有用的战略的与和平的工具。由于韩国的持续崛起和日本的“正常国家”化,由于美国和中国关系的质变,如果要和平而不要战争(即使“冷战”),东北亚地区几乎不得不构筑和运行一种21世纪的大国协和(Concert of Powers)。 我再次强烈建议中国尽快向美国和本地区的各国攸关方提议建立东北亚协和,以在本地区的国际安全治理,预防大危机和大冲突。笔者相信,今天的东北亚地区各个攸关方,包括美国在内,不仅不会反对,甚至为中国提出这样的预防性外交概念感到庆幸。东北亚协和体系要维持至少100年。
(출처 : 차아얼 학회, 2018.11. 5)